唐

“你爱过他，对不对？”

“是的。他是一切的序幕。”

朱莉亚都明白了，没有吵闹，没有歇斯底里。她曾经那么像塞巴斯蒂安。他在朱莉亚的身体里，每天和我在一起。我以为我或许可以解救她，但事实是我最终谁都没能救下。

我没有忘记他。一刻都没有，停止过。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他柔软的金色头发曾穿过我的指尖，他那时就躺在我的左手边，身着鸽子灰法兰绒配白色绉纱。法兰绒的质感不时摩擦着我的小臂，像心上吹来一阵风，还夹带着小小的蒲公英；我们一起共享佩拉庄园的酒和草莓，和土耳其香烟，原地打转的烟草气息搅着空气渐渐消散，慵懒又美好。空气都缱绻。

关于那个夏日的记忆，无数次涨潮又无数次退潮，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冲过海滩向我奔涌而来。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朱莉亚会在夏天最好的时候离开美丽的花园跑去伦敦，可最终却在夏天最好的时候离开塞巴斯蒂安。

与柯林斯一起过复活节的时候，他寄来回信说想要设法把与寄给我，可是考虑到保存状况，只能把鱼骨留下来给我。没什么特别含义的一封信，只是简单叙述近况，却让我心神不宁。于是当晚我就偷偷溜走，毫无愧疚地抛下这位昔日好友，和塞巴斯蒂安一起过复活节。在威尼斯，我们沿着海岸奔跑，穿过自海面吹来的海风，跳到海里，在海浪打来的时候踉跄着几乎跌倒。他的丝绸衬衫很快就浸满了咸咸的海水，珍珠似的水滴不断地从他的衣角坠落进海里激起一点两点晕。从后面抱住他的时候，像抱住了固体形态的海水。湿润的带着凉意的拥抱和气息都留在那个夏天。

我们划船沿着水道差点忘记了回去的方向；在布拉诺岛上的小酒吧一直挨到凌晨 ，彼此扶持着走回住处；赤着全身躺在泳池边上晒日光浴；给他的熊——阿洛伊修斯找合适的梳子而跑了很多家理发店……

“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一直都是夏天，一直都是孤独的，水果一直成熟，阿洛伊修斯的脾气也一直都这么好……”

如果，永远都是那个夏天就好了。就像塞巴斯蒂安所期盼的那样就好了。我永远都是查尔斯，那个年轻的查尔斯，还没有离他而去。

他再也不快乐和自由。在重重监视下。

或许，我所有的青春朝气都在封存在那个夏天。现在的我已经垂垂老矣了，在与塞巴斯蒂安分手的那一刻就已经苍老了。牛津秋日傍晚的纱帐似的迷雾、春日打在法兰绒衣服上的露珠和夏日万丈光芒，都一同被埋葬在那个时代。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夏日的美好记忆只是最后的余晖。

他已经不需要我了。在他最需要爱的时候，我没有给予他，我不在，用他的话说——“对抗全世界”时，我就已经失去他了。可是我永远需要他。我以为这种爱，像空气里的花香，出现的时候那么浓，散的时候甚至找不到影踪。但，不然。

那个抱着泰迪熊的金发少年。单纯又温柔。令人为之着迷。却在我的梦里抽泣——

“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反对我？你为什么要监视我？”

我必须找到他。带着一整个夏天的记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再过一个月就会找到。我的塞巴斯蒂安。